【彬霞】生长痛

*是 @宥而源  这位老师的约稿,经过允许后放出,禁止二改商用

*带《盲侠大律师》gogo



生长痛/之子于舟

 

 

高彬复职比他想象中顺利,按正常程序当年委派他的上级出示书面证明,一层一层递交到更上级,再去警署做了几次述职,提交证明他与蒋千霞的关系,证明他做过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大局不得已而为之。


他去之前知道这种证明本来就很难让人认同,更何况他和大小姐的关系是公开的,如果上级盯着他的眼睛要他说一句任务原因,不动感情,他自己都不相信。


一路走来实在算不上清白,他不敢咬牙肯定自己在所有该抉择的路口没有一丝动摇,不敢斩钉截铁说为了复职什么都能做,他惴惴不安自虐一样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坐在上级面前的场景,布置任务的时候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,杀了人命悬一线又说年轻人太极端。


但他又不能拍桌而起指着上上级的鼻子大骂他不讲仁义,他想当警察,无论是为了自己,还是为了gogo。


高彬的手在桌子底下来回搓,汗津津等待三番五次推翻重来后的处理结果,房间里灯不是很亮,他坐在吊灯下面显得有些脸色惨白,打趣自己好像嫌疑人,面前没开的台灯打开啪的一声转过来,让他坦白从宽,老实交代。


又有什么可交代的呢,自证清白的话说了一万遍,认真调笑的态度切换了一万种,他的话好似嫌疑人口供一层一层递交上去,今天终于通知他有个结果。


没关系,高彬坐在小房间里等,透过百叶窗看见外面的同事忙忙碌碌,他做卧底这段时间警署来了不少新人,有的毛手毛脚打翻窗台上的盆栽,有的过分认真工作到夜里凌晨三点,他们都不认识他,看他坐在房间里,以为是来报案的受害人。


他们都意气风发,如同高彬当年的同期一样,之后有的人升职调走了,有的人牺牲了,他们作为一个光荣的警察活在后辈的讨论里,只有他不清不楚,顶着一个需要证明清白的卧底身份。


不后悔,就是唏嘘,高彬靠在椅子背上晃腿,想起大小姐和弟弟都知道他来取回复,两个人一脸担心,再三叮嘱他无论好坏,都要告诉他们。


如果顺利复职,该和弟弟促膝长谈一次,盯着他的腿敲他的头,跟他说我也压力很大啊靓仔,坦诚告诉他做警察的原因,是为了给他报仇,然后一件件给他讲自己做卧底有多凶险,好几次都要受不了了,是想着弟弟做警察的梦想为他报仇才挺过来。


他一定要大肆宣扬自己有多不容易,气氛渲染让弟弟忍不住抱着他大哭,鼻涕眼泪抹在他肩膀上,然后高彬自己也掉眼泪,拍拍弟弟失去的那条腿,别哭了,得到的失去的都值得。


此时大小姐会推门进来,看gogo在哭问他是不是又欺负弟弟,gogo先扶着凳子站起来,喊她大小姐大嫂,谢谢你爱我哥,他们会抱在一起又哭又笑,然后商量什么时候去加拿大看父母。


高彬想着,通知结果的人推门而入,他倾身和高彬握手,喊他警官恭喜你,不但官复原职,还能升职。


于是高彬热泪盈眶,握着对方的手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来工作,对方看了看手表说太晚了,如果你着急,明天就可以,不过要先给你开表彰大会,正式回到以前的岗位,最快要三天以后。


惊喜来得太突然,确实是比他想象中顺利,他不用再重复自己和大小姐的关系,不用再隐瞒当警察的原因,办公室里半死不活的盆栽都好像焕发出新的生命,他像十七八岁那样想与在场的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,一个一个跟他们介绍自己,不是受害者,不是嫌疑人,是警察高彬。


他这样想着,将面前带来喜讯的人抱了又抱舍不得放开手,握着对方的肩膀要他强调不是梦,对方难得没有嫌他吵闹,像警校里疼他的老师,满眼慈爱拍他的胳膊,恭喜你啊高彬,恭喜你。


门外的后辈们走进来跟他握手,年纪轻轻只在电视上见过杀人案的小孩,稚嫩青涩请求他传授经验,他一个一个握手,答应会写在明天的演讲稿里,喜悦中他的胃开始隐痛,也许是刚才太紧张的神经性胃痛,也许是早上没吃饭加剧了胃病,总之肆意妄为全部在平静之后报应在他身上,让他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,还被提醒原来有多如履薄冰。


但他仍然笑着,微微向前弯腰克制疼痛,警局的后辈鱼贯而入好似粉丝见面会,让他在疼痛里脑袋发懵虚虚实实,只知道鞠躬握手说谢谢,房间里的灯好像更亮了一点,他靠在桌子上,进来前别人给他倒的热水已经凉了,他喝了一半,没有人添满。


胃仍然在痛,但高彬心里软乎乎的,还有心情给刚进来的后辈整理衣领,他从未如此平静过,好似古惑仔的生活连同从前的他一并带走了,打包扔进太平洋里喂鱼,翻涌的海浪引来饥饿的鲨鱼,撕开包裹啃咬以前他的躯体,咬掉四肢留着意识,手指,小腿,供没见过的鱼类分食,湛蓝的海水炸开鲜红的血雾,他站在船上,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,像献祭了一个此生唯一又不再需要的祭品。


他吹着口哨,不必回头。


大家离开之后他后知后觉胃更疼起来,像柔软的皮革布满坚硬的刺,贴着他的胃壁包裹一圈,牢牢贴合只要一呼吸就会传来疼痛,可是这疼痛不至于晕倒,尖刺扎在血肉上,另一端攀附血管,用根茎反复戳刺,试图在血管里扎根,他的千疮百孔全被这层皮革裹上,可它不是为了治愈他,是想看伤疤下更新鲜的血液。


实在是折磨,他捂着胃缓缓坐在椅子上面,拿出手机给蒋千霞打电话,让她来接自己,高彬刻意让语气冷静,听起来失落的样子,果然蒋千霞安慰他,没得到好的结果也没有关系,自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。


他笑了一声说好,撒娇一样说自己的胃又在痛了,蒋千霞沉默了半晌跟他道歉,即便这话此前已说过一次,对不起紧接上一句你真的没事,待在警局不要去别的地方,我去接你。


电话挂了高彬知道大小姐此时一定很紧张,因为自己从不曾跟她直白表达过疼痛,委屈,悲伤,他总是别扭不知作为何种身份向她表达自己的情绪,大小姐和他的警察身份,他得不到两全,于是只能在拥抱前推开,笑着说没事,十句话九句假,还有一句泪如雨下。


太难熬了,得到结果就像从云端落下来,他做好翻身从云端摔死的准备,却没想到能有踩到地面的一天。高彬吐出口气,胃好了一点之后拿着结果往外走,他要开始新的生活,一个好好爱大小姐,好好爱家人的生活。


上天仁慈,岁月恩赐。他还有活着能好好爱人的一天。


风都是温柔的,他不曾好好停下来看一次香港,火拼杀人的小巷,追查逃犯的大街,藏匿身份的商场,原来也是平静温暖普通人生活的地方。与他无关的地方现在与他有关了,他的疾病只剩下胃在隐痛,走出门是蒋千霞在等他,旁边还站着骑摩托车赶来的gogo。


他们皱着眉问那帮警察有没有为难他,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结果的提示,高彬低着头,然后从背后抽出那张平展被汗打湿的纸。


“成功了!”


他在蒋千霞和gogo没反应前将他们抱入怀里,久违的给他们一个单纯的拥抱,他终于可以说大小姐我爱你,gogo我爱你,我以轻松无负担的身体,以死去重生的灵魂,毫无顾忌坦诚的爱你们。


高彬拥抱他们觉得自己要哭出来,他快乐得想去街角买下所有小女孩的糖果,但是他始终是沉稳的,告诉了他们结果之后他难得坐在gogo的摩托车后面,白色的头发被风吹成向后的造型,甚至风都是偏向他这边的。


“回去之后有事跟你们说!”


他开心得把话留在风里,回头看见大小姐笑着骂他复职了怎么疯疯癫癫,又坐上车跟在他们后面,他的眼泪委屈,悲痛焦虑,沮丧不甘,在事件的大结局竟然没有哭出来,他只是抱着弟弟的腰,跟他产生隔阂又爱他的弟弟,一切都真实得让他害怕,害怕不抓紧就让它溜走了。


gogo的摩托车像骑在风里,穿过香港的大街小巷,速度快得要飘起来,高彬担心安全紧紧抱着gogo的腰,低头看见他姿势僵硬的腿。


“哥,等你顺利复职了,找个休假日我们回加拿大看看爸妈吧。”


gogo第一次心平气和叫他哥,像他们骑进了时空隧道,八岁他帮他教训欺负他的小孩,十八岁他说他想当警察,二十多岁他失去一条腿,他默默替他复仇,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,一个不问一个不说。


高彬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没有流下眼泪,他坐在弟弟车上,身后跟着他此生最爱的女人,共同奔向有对方的未来。


“没什么遗憾了。”


他闭上眼睛这样想到。


-


天花板上的灯摇摇晃晃,像是他头顶上的太阳,遥远逐渐接近带来一场撞击地球的末日,高彬仍然笑着,直到消毒水的味道快把他呛死,他被抛进没过头顶的湖底,咕嘟咕嘟的声音让他想起开水沸腾的声音,灼烧皮肉不停烹煮以供享用,一切蜂拥而至让他的脑子快炸了,他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

“做噩梦了么?”


一旁的心理医生问他,推眼镜合上笔记本,看见这个被心理问题困扰很久的病人头发被汗打湿了,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,嘴唇苍白起皮,胸膛剧烈起伏,显然惊魂未定。


可是他平静下来跟他摇头,微笑变成抑制不住的大笑,


“是个好梦,医生。”


这话夹在他放声的大笑里,让医生觉得他的情况似乎更差了些,但他摊开笔记本问他做了什么梦,高彬又什么都不说,只是笑着摇头又扶额,低下头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,反复说,是个好梦,是个好梦,是个好梦。


然后他向医生告别去楼下取药,安眠药和止痛片,怎么会有那么真实的梦,梦里的胃痛延续到现实,让他捂着胃靠在墙上喘气,蚂蚁咬一样爬过他的胃壁,高彬仍然笑着,视线逐渐模糊,温热的把他淹死。


他早该知道,他天真单纯,怎么会那么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,顺利复职,坦诚去爱,他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怎么会实现,怎么会不让他伤不让他痛不让他九死一生之后再施舍给他,他在香雾缭绕的房间里拜佛,觉得自己真的被装进麻袋里扔进海底喂鲨鱼,可他是清醒的,清醒的什么都做不了。


高彬笑着又叹气,走出医院的阳光和梦里一样热烈,同样的大街小巷,游客,车流。


早知道是梦,就不等到回家再说了。


-


怎么会是梦呢。


怎么会不是梦呢。


-

gogo本来不打算回过去那通没接到的电话,但他一看是蒋千霞还是回了,她似乎很着急,好像在哭,深吸了一大口气让自己冷静点。


“高彬吞药了,在医院洗胃。”


Gogo猛然站起来又被茶几绊倒了,他没来得及安好的假肢被碰歪了,一边安好一边念高彬的名字,胆小鬼,懦夫,答应的事情一件都没做到就想跑,他一定要把人揪起来打一顿,问他睡在这里,你对得起谁。


他觉得自己应该在生气,但是脸上湿漉漉的,有水掉在他膝盖上,他的手颤抖系不紧鞋带,心里慌张要不停呼吸才能停下来,起身的过程另一条腿撞到沙发,跌跌撞撞忍住从心底胸腔压迫的窒息感。


你怎么敢死的,你怎么敢死的,你怎么敢死的。


最终他和蒋千霞一起坐在医院走廊里,看着对方面如死灰,犹如两个被架上断头台的人,刽子手在旁边等待落下铡刀的命令,明晃晃的刀身上倒映他们惨白的脸,又与痛快的砍头不同,他们这辈子也不能痛快的死成。


gogo联想起那场爆炸,他昏迷前觉得自己难逃一死,心里默念我要活下去,再苦再痛也要找戴德仁报仇,当不了警察,失去朋友,他也要坚持把一条路走到底。


他双手抱着头烦躁得不停挠头发,失去的那条腿开始脚心痒,密密麻麻从不存在的地方爬到膝盖,可是他挠不到,末端传来钝痛,像是磨损过度和假肢不够匹配,他更加烦躁,不敢想高彬在手术台上有没有和他一样想我要活下去。


人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无助,蒋千霞靠在墙上发呆,gogo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也许在想烧香拜佛有因有果,也许在想他们从未得到一场轻松的相爱,至死方休用在他们身上就像诅咒,高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溃的,还是说他从来没有坦然过。


医院的灯安静地悬在他们头顶,被人为赋上冷漠的感情,日复一日看着哭泣,分离,悲伤,倾听着一个生命的诞生,一个生命的死去。


高彬还是被救回来了,命不该绝,阳寿未尽,他睁眼看到蒋千霞人仿佛瘦了一圈,手上攥着个珠子圆润的佛珠,看他醒了把佛珠塞到他手里,高彬一直不醒,医生让她等待,她只能信这个。


佛祖保佑,大小姐眼眶通红,眼睛都肿了,不知道哭了多少次,高彬盯着输液的吊瓶,遗憾地想自己醒过来了,他在梦里得到了想要的,爱人被爱,迎来新生,如今满身疼痛,死也死不成,而这不是梦。


Gogo进来的时候别扭又不愿意看他,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看蒋千霞给他列营养菜谱,那串佛珠带在高彬手腕上,陷进柔软的被子里,在他的手上有些突兀,像是瘦弱单薄的生命被一串佛珠吊着,牵引他往前走。


“为什么啊。”


“别那么紧张,吃错了,我以为是维C。”


高彬笑笑,蹩脚的理由他们肯定不相信,但是他张张口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蒋千霞手里的笔记本掉了,低下去捡的时候很久没抬头,隐约传来哽咽和隐忍的咳嗽,高彬知道她在哭,哭他可笑的自尊心和可悲的新生,更脆弱的胃火烧一样痛,他忍不住想,窗户边转过头不看他的gogo,躺在手术台上也是这样痛么。


他故作轻松起来,问大小姐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,还要回去准备复职材料,这次要更全面一点,让审核的人挑不出一点差错,高彬笑起来,蒋千霞脸上仍有泪痕,她问有什么材料自己可以帮忙准备,需要什么都可以告诉她。


蒋千霞握着他的手,她给他爱,也给他苦,她把他从冰冷的海底救出来,又忘记他沉下去的遭遇因她而起,高彬那只带着佛珠的手轻轻握着她,这个场景就好像大小姐给他下药让他娶她那次,只是全然不同,哎呀,高彬叹气,故意忘掉的回忆浮上来任由他一次一次杀死自己。


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说。


可惜,这不是在梦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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